橋口丐幫有兩種:一種叫行幫,外地來的。行幫住小店就是「花子店」,店錢很便宜,一個大子即可,店主主要坐地收髒。一種叫坐幫,就是本地落戶的。坐幫除了乞討還會點別的手藝。丐幫又分回漢兩幫,漢民的什麼都要,有句戲言:行行好,奶奶爺爺,倆大姑也不給一個。說的是戶主吝嗇一個餅子也不給,戶主的倆個閨女又看熱鬧。又流傳乞丐與扒雞的故事:一個乞丐向吃扒雞的老爺乞食道「老爺給我嗍嗍。」吃扒雞的厭惡地說給你嗍嗍?我給狗嗍也不給你嗍。回民是有選擇的。不管那類解放後都消失了。然而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又死灰復燃,政府採取措施將那些因無工作而貧窮的下放到農村自食其力。但是只解決了坐幫,而行幫源源不斷。
記得有一個乞丐上門乞討,開口「塞倆目」,母親拿出最好的吃食被婉言謝絕了。父親出來掏出一毛錢「吾爾來庫門塞倆目」,乞丐大驚失色,眼睛骨碌碌亂轉像是在找什麼。父親看出他找「獨娃」告訴他說是「大教」。母親驚疑地看著他們對話,乞丐走後問怎麼回事?父親說這個人「教麼」。母親懂了「教麼」土語意思虔誠的回教徒。只吃本民族的食物任何外來的都不吃,這個乞丐到回回家討食,到漢民家討錢。父親在「回回」窩裡長大的,又在回支隊當過兵,所以對回教瞭如指掌。「塞倆目」是問好,父親回答是大家同好的意思。「獨娃」是回回人家門楣上書寫的阿拉伯經文;「大教」是漢民的意思。
一來二往,父親同這個乞丐熟了,知道他是陵縣人,農閒出來乞討。吃不了的乾糧曬乾等他兒子來帶回去,除自己用外剩餘的到集市上出售。後來我在集市上真見過出售的,叫「花子糧」。
父親對乞丐一向很尊敬,從不惡言相加,更不允許我們蔑視。即使家裡一無所有也好言懇求:趕個門去吧。態度誠惶誠恐令我們百思不解。斷斷續續地從父親那裡知道我家的辛酸史:日本人來了,不當亡國奴的祖父大義凜然毅然決然地放棄闖蕩多年苦心經營的地盤以示民族氣節。碼頭被鯨吞,很快家徒四壁。年僅十歲的父親不忍心年幼弟弟妹妹活活餓死偷偷地學著丐幫鄰居「荷包柳」下鄉乞食。父親一生對食物從不挑剔,但是兩樣東西他決對不吃的:一是剩粥。母親告訴說父親小時去粥棚領粥回家再兌水摻上雜物一家人灌個水飽一待天明,那滋味終生難忘。二是嗟來之食,即是龍肝風腦,他也不屑一顧,嗤之以鼻。
從父輩嘴裡經常聽到「荷包柳」,我沒有見過,我母親也沒有見過。父親說解放時他就消失了。關於他的傳聞很多,但他去我大姑家乞討卻是真的。丐幫有許多流派,各有各自的規矩,不能僭越:死討的不能偷;拉破頭的不能騙。手持打狗棍不能亂打狗,女施主施捨不能用手接,遵守男女授受不親等祖訓。「荷包柳」屬於潑皮派,別人進門喊:奶奶爺爺,給口吃的吧。他不是,進門喊:乾巴老媽媽在家嗎?如果沒人他就偷東摸西;如果有人,當然聽見沒有好氣,厲害的把他趕走;善良的隨便拿點東西糊弄他走。他見來人善良好欺負便變本加厲,嫌孬道歹,提出更高要求,滿足不了就撒潑。一次他在城北索莊把一家老太太折騰三進三出,正好是大姑的婆家,大姑剛嫁過來。新娘大姑有著太平公主的遺風,按捺不住心中怒火顧不得禮教,從婆婆手中奪過簸萁挑簾而出:我來會會這個要飯的。「荷包柳」一見傻了眼:大姑您老人家怎麼在這裡?磕頭如搗蒜,他在也不敢要東西了。大姑眼珠子一瞪:怎麼,你小子看不起我?他千恩萬謝跑回來向爺爺謝罪:三伯,我不知道大姑嫁到那裡,要知道打死我也不敢去。慌忙把五斤麥子還回來,祖父說她給你的就拿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