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個我在火車上偶然遇見的女人。
上車的時候,她無人相送,獨自默默走到我對面空著的座位,在確認無人後輕輕坐下,然後神色黯然地呆呆望著窗外。
她個子不高,雖年近四十,但仍有風韻,可以想見年輕時的嬌俏模樣,性格內斂而且稍顯脆弱的她,應該可稱作是一個典型的東方小女子吧。
在我的想像中,小女子應該是招人憐愛的,她的愛人理應保衛、呵護她,給她幸福、讓她快樂,使她像停泊在沒有風雨侵襲的港灣中一條隨心飄蕩的閒適小舟,使她永遠像在白雲間徜徉、無憂無慮的快樂小鳥。
但我眼前的她為何這樣憔悴呢?小舟傾覆了嗎?小鳥折翅了嗎?她理應得到的快樂和幸福在哪呢?這些至少在她面容中得不到體現,她雖風韻猶存但卻不肯略施粉黛,似乎在任意透支著自己已近遲暮的青春;似乎在本已無多的美麗掉落時光河中時,自己卻不去拯救,只是呆呆注視,任其被歲月沖刷,任其飄走;似乎她的世界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只剩下灰濛濛的、死寂的荒漠。
是什麼讓她灰心失望,是什麼讓她近乎絕望,是什麼使她對女性最最珍惜的美麗也如此淡漠。
在隨後斷斷續續的交談中,我大致瞭解了她的過去和現在。
她年輕時很漂亮,追求她的人很多,她感到幸福和快樂,最終她嫁給了其中「最優秀」的男人。就像所有年輕人一樣,他們婚後的生活快樂而甜蜜,她感覺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和終身可依靠的男人。
好景不長,中國不斷深入進行的改革影響了無數普通人的生活,他們雙雙下崗了。
為了生存,她獨自一人遠離親人到遠方謀生,她常常一連幾個月獨自在外地,忍耐常人難以理解的艱辛和孤獨,經營著自己拼湊起來的不多的錢開起的小店。這段時間裡,她的男人留在家鄉照顧父母和孩子,然後心安理得地分享她、一個柔弱小女子通過艱辛創業收穫的果實。
十多年來,女人的生意在當地總算是站穩了腳跟。
但她失去的太多,在別人親親熱熱、成雙成對地構築著愛的小巢時,她最青春美好的歲月卻幾乎是在孤獨寂寞中度過的,由於過度操勞,她早早就開始呈現出老態。
不久前,她的男人又以種種借口取走了她所有辛苦攢下的錢,然後終日流連在外,對她日益冷漠。她錢沒了、人老了,男人不再將她放在心上……
火車緩緩駛入了她的目的站。
「我要下車了」,她勉強對我笑笑,溫馨的落日餘暉透過車窗照在她臉上,但仍不能融化她面龐上積聚的深深無奈和厚厚的憂傷,「昨晚我還為兒子準備了晚餐,現在卻已經身在異鄉,我為了繼續自己的生意又只能離開孩子,沒辦法,為了生存呀……就是感覺對不起他……」
除了一聲歎息,我不知說什麼勸慰她,在簡單道別後,只能目送她走下火車,獨自一人漸漸遠去、遠去…… |